問妖是妖魔書《妖靈錄》裏記載的大妖。形乃虛像。

若想要觸其實體，唯有先解出問妖的各種問題，虛像方能破解，從而顯出實體。

俞清隨此行只是受師門之命前去送樣東西以及選拔門人，身上未帶符紙一類能鎮壓妖魔的東西。

若想伏除只有答題這一種方法。

向問妖挑戰，妖是不可拒絕的。

不過那白色東西似乎絲毫不懼眼前道人，一臉不屑，從喉嚨裏發出嘶嘶的聲音。

“乳臭未幹的小道士也敢向我挑戰，好啊。就讓你見見妖魔的厲害。”它尖聲說。

俞清隨：“請。”

那妖頓時十分惱火。

他短短雙臂在袍中一振，白骨身軀咯吱作響。

翻過那對沒有眼珠的眼睛，大喊道：

“臭道人你聽好了！人人皆知：天下之事，有虧就有盈，有起就有落。此乃萬物常態，然卻有一物不行其規律，只增不減，你說那是何物？”

俞清隨不假思索：“這有何難，不是‘年歲’麽。”

砰，空中一聲驚響，聲音聽起來像是一個朦朧的‘破’字。

大概代表答案正確的意思。

林綿以為這就解決了，但看看情形好像沒有。

問妖似乎被激怒一樣，虛著眼睛，在臉上浮出一個猙獰笑意：“小道人倒是有點腦子，那麽且聽下一問。”

“何物本是屬你自身私物，外人用了你卻不急不惱，隨其取用？”

“名字。”

砰！

對了。

問妖語速加快：“有兄弟五人，出生便住在一起，姓不同，名不同，高矮不齊，卻用不分離？那麽這兄弟五人名什麽？”

“五指。”

砰！

有對了。

“……”問妖有點牙酸，又吼：“再來！”

然而一連數個問題過後，俞清隨都簡簡單單破解，有問即答。問妖的臉色更蒼白了一層。

這場面就好像一個小學生在考高考狀元數學題，掰著手指問狀元十二加五等於幾。

林綿在旁看戲看得不慌不忙，還覺得挺有意思的。要是還有一盤瓜子就好了。

不愧是傳說中樣樣全能的道人啊，連腦筋急轉彎都轉得這樣利落。林綿想。

大佬的炸魚現場，俞清隨還是一臉平靜，那妖卻仿佛支撐不住了。

他問一個，俞清隨解一個，問一個解一個，過程實在有些過於流暢。

終於，俞清隨擡頭問道：“你還有多少問題？”

他纖長五指卻撫於身側，把玩身側佩著的那把劍的劍柄。

妖渾身瑟縮一下。

而後它忽然攥起小小的手，伸到了他那寬大的袍子中。在寫著“辯”的衣袋裏，翻箱倒櫃似地找了半天，最後手一抽，抽出來一本書冊。

問妖擰眉，那張醜陋的臉擠成一團，倒真顯得些許恐怖。

聲音也變得更加飄忽了。

“那我再出最後兩問，給你來解。若是解的出，就算你贏，說到做到。”

“好。”俞清隨答。

問妖手指顫了顫，忽而向前一甩，飛出的紙頁停於空中，瞬間幻化成星星點點許多光點，組成了一個幻象——

那是許多文字，寫得是宮、羽、徵一類的字。

句不成句，文不成文。

不過林綿忽然感覺自己好像在哪裏看到過這種東西。

對了，是博物館。

這種東西好像是古代的樂譜。

果然，問妖開口是這樣說的。

“你現在眼前的樂譜，是樂聖秋山君留下的遺作——青行歌。這遺作落在我們妖族手中多年，外人從未見過。”

他頓了頓。

“然而現在出現在你眼前的樂譜，九張是假的，唯有一張是真的。這題的答案，便是要你找出真的樂譜。”

他臉上露出了幽暗的笑容。

這題自然是十分困難的。

根據這妖怪說的，樂譜大多是假的，僅有一張是真的。然而真正的真跡，只有妖怪知道。

這樣一來，縱然俞清隨答對了，問妖硬是不認，說另一張才是真跡其實也沒有辦法。

林綿看著俞清隨的背影，只見那高挑人影目光環視十張樂譜，看了一圈，最終在其中一張前面停下來。

問妖目光意味深長：“決定好了？”

俞清隨垂目，答道：“這中間沒有真跡。”

問妖頓時仿佛一下被戳穿一樣，渾身發抖。

小妖不擅長掩飾自己，只是一味強行地否認：“誰說沒有？這中間當然有真跡，你……你外行人，你懂什麽你！”

俞清隨忽而走起，不緊不慢地依次指著那些樂譜。

“太糙。”

“太鬧。”

“旋律不對。”

“樂風不符。”

“這個……”他停到第四張前面，頓了頓，眉頭蹙起，“你自己寫著湊數的？”

問妖頓時覺得有什麽東西掐住了自己的脖子。

俞清隨一直點評到最後一張，才稍微多說了幾個字。

“唯有這一張，倒是像模像樣。不過，秋山君寫作的青行歌被眾人盛傳是紀念自己過世的友人卿圓將軍，所以大多以為是首悲壯宏大之曲。看得出你手頭這首也是一樣。”

他長睫掃向眼瞼。

“只是大多人並不知道其中故事。其實秋山君紀念的卿圓將軍，並非自己的故友，而是自己戀人。這一首寫給自己深愛之人的告白，會是這樣悲壯強烈的樂章麽。”

問妖瞠目結舌，一時不知道說什麽。

而空中又輕輕響起砰一聲。

代表是俞清隨答對了。

林綿旁觀俞清隨這一精彩答題過程，不由得對這位俞仙人產生好感。

那可憐的白骨問妖渾身發抖，有些越縮越小的架勢。

只剩下一題了。再一題、再一題被這道人破解——他……

便會被斬除！

問妖嚓嚓嚓地翻著他手裏那個本子，似乎是想著要找出一個好題目，沒想到手忙腳亂中，本冊一滑，一張紙竟自己飛了出來。

“不是這個！”

他忙去撈卻沒有撈到，試題已然在空中現形了。

林綿一看，不由得一笑，真是相當簡單的題目。

這題叫做：用色。

空中是紅、黃、藍三種顏色。

而作答的三張浮於空中的白色宣紙，上面分別寫著：孔雀綠、赭石、紫褐

簡單來說，就是讓人調色。

林綿沒什麽美學功底，但調個色而已，義務教育小學課本都有三元色的調配法則，不會構成問題。像俞清隨這樣的完美角色，看到這種題目估計會笑出來吧。

他輕輕掃了俞清隨一眼。

只見俞清隨朝空中看了片刻，便冷淡說：“既然拿錯了，你可以換一題。”

真是正人君子。

林綿在心裏讚賞道。不過對待妖怪，也沒必要吧。

只見那縮在角落的小妖怪欲哭無淚，揮了揮袖子：“改不了了！”

問妖被“言”所束縛，妖力亦要遵守他們的規則。說是兩題就必須兩題結束。題一旦出了，就不能反悔，這些都是規則。

俞清隨靜默許久，都沒有動。

他忽說一聲：“你來。”

林綿楞住。

他左右環顧，屋裏就他和蔣三兩個活人。問題是蔣三還是半死不活——那這‘餵’叫的就是他。

畢竟自己被俞清隨所救，對他印象也好。林綿倒也不多問什麽，聽話得走過去。

俞清隨往邊上側了一步，騰出一片地方。

林綿：？

你是要我答這題？

人都讓出了位置，林綿也只好進一步，站在他的身邊。

“我答？”

“是。”不知道為什麽，總覺得俞清隨冷淡許多，好像有些不快。

他看著那空中三塊顏色，全然不理解。

想考驗考驗我們凡人的實力麽？

那考就考吧……

林綿老老實實照做了。

以手指著色，他在三塊幻影上點一下，就可以畫在宣紙上。

調配孔雀綠沒什麽麻煩。

問題是赭石，他卻有點不確定。

在他的認知裏，赭石是那種紅不紅橙不橙的土色，但他不是很確定。

因為沒有黑白，調和步驟大概不可逆。他扭頭，指著幾塊顏色向俞清隨確認：“這赭石是這麽調和的麽。”

俞清隨垂眸，晌久沒有說話。

“怎麽調？”

“就這個加這個？”

“哪個加哪個。”

宛如雞同鴨講，實在不對勁。

“就……紅加一些黃，再加少許藍？”林綿換了種問的方式。

“是。”俞清隨這次卻快速回答。

林綿點點頭扭回去正對試題。轉念一想，好像不對啊。

他腦袋忽然缺根筋地問：“您應當不是色盲吧？”

問完，他才覺得自己這樣說話太不禮貌了。剛想解釋句自己在就是開個玩笑，一轉頭，卻覺得黑氣撲面而來，讓他頭皮一麻。

“我就是開……開玩笑……”

林綿問這話時候，一回頭撞上俞清隨那對雖然美麗卻顯得稍欠些光亮的眼睛。

俞清隨的表情看起來非常不高興。

從前救過他的那人曾多次囑咐不要讓人知道你眼睛的事情。

他是個很善於隱藏事情的人，因此二十年之間，他一直極力隱藏這件事。

今日竟暴露於這個少年之前。

他……要瘋了。

這小子果真碰什麽什麽裂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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